最近这十多年来,国内的收藏热不断升温,不仅让一些拍卖公司赚得盆满钵满,而且造就了不少私人藏家。其中私人藏书家的收藏,也有不同:有的专收红色文献,有的是旧书旧报刊,有的是古籍等等。即使是古籍图书,也有专收套印本、活字本的,或以某个专题来收的,如小说、医书、术数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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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私人收藏对我来说都很有吸引力,那是因为他们的藏书中有不少是图书馆所未收藏的。昔清黄丕烈跋明蓝格抄本《东家子》云:“余性喜读未见书,故以是名其斋,而遇古书有未经见者,必购之为斋中藏而后快。”其得毛晋所藏宋本《陶诗》,继又得南宋本汤氏注《陶诗》,因名其居曰“陶陶室”。我是没有这种能量的,也不收藏,平常又很少读书,大多都是翻书,更不要说专门去买书了。有时都觉得家中的工具书、参考书,架子上都塞满了,连地上堆得自己找都有困难,一旦洗手不再写作,那书的归宿?怎么处理?都是问题。所以也懒得想。
我的朋友中,也有几位搞收藏的:韦力兄当然是现今收藏古籍善本的大家,他也不知说过多少次,希望我到京要去看他的芷兰斋;田涛兄的内府本、清代的则很多,我仅浏览了一下;励双杰兄的思绥草堂家谱专藏有1500部,我虽去他府上两次,但因时间关系,仅看了近10种的抄本稿本;至于宋平生及姜寻的收藏,我也一定要找时间去看看。
而香港方面的藏书朋友很少,而且十分低调,其中有一位,专藏术数类古籍图书,竟有1500种之多。另一位朋友更妙,专藏印谱,也在1500种左右,且从不愿接受港地的报刊采访。我非常尊重他,他就是林章松先生。
俨然博物馆的“松荫轩”我知道林先生的大名,是在今年三月时,韦力兄电话中告知的。他说在香港看了一位印谱收藏家的专藏,说得我心中痒痒。我虽在香港待过两年,对港岛的古籍收藏略知一二,但还是属于井底之蛙,对于偌大的一位藏家,竟然孤陋寡闻,没有一丝的讯息。也是缘分,没多久,上海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和林先生很熟,愿意为之绍介。而五月,我在澳门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即想专程去港一探究竟,港澳虽仅一箭之遥,但因事还是未能成行。八月十四日,我由上海飞港办事,碰巧的是,朋友全家也有港行,于是相约去林先生处一偿宿愿。
林先生藏书处是松荫轩,在葵涌的一座工业大厦里。电梯上去,某层即为他的领地,铁栅之上为“松荫轩”三字匾额,开启入厅,但见几排十数个宽大的玻璃柜,每柜六格,里面皆是佛像、瓷器、铜皿、三彩、砖瓦、印章、钱币、石湾精品等等,放得满满当当,几无隙处。还有不少字画,都在书架顶上。我开始,真以为进了一家私人博物馆呢,这些藏品,每一件林先生都说得出所以然,何时买进,价值如何,某些重器它处有无,清清楚楚。即便是膺品,都说得你将信将疑,无法相信居然是估人所为。林先生知识面之广,专业之精,真让我佩服之至。
林先生收藏的印谱,都放在书房靠墙一排的书拒里,每格又是内一排外一层,数量太大,还需七八个书柜方可应付。可别小看这1500种,它已是形成蔚然大国之景象,其中编目的占一半,这全是他一个人慢慢做出来的。每种印谱都有书签,上面印有书名、版本、册数,他和他的学生花了不少时间才填写完成。林先生的记性很好,每部书不论书之大小或册数多少,放在何处,他都了如指掌。他告诉我,如是朋友要看什么印谱,他凭印象可以迅速取给你。我提出要看《秋闲戏铁》《超然楼印赏》,林先生马上手一指,说:噢,就在你座位后。
旧时的收藏家专收印谱的不多,几本印谱目录,包括知见书目,都很有限,这我是知道的,因为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书库里的中文善本印谱30来种的书志,都是我写的,每一种我都要查一查。而普通书库里的印谱百多部,我也都翻过,大凡难得者,也会查诸目录。至于旧日的朋友中,也仅知韩天衡兄收得不少,但我不知道有多少、有无目录。
对于林先生怎么收得如此之多的印谱,这是我最想知道的。询之,方知林先生是受他的老师影响,并在他老师旧藏的基础上继续搜集的。林先生的老师是曾荣光先生,一位不显山露水、淡薄名利的博学者,精鉴别,富收藏,擅篆刻。曾为香江艺文社、庚子书会、香港兰亭学会会员,香港《书谱》杂志执行编辑、香港艺术馆顾问。曾老师搜集的印谱十分丰富,为了造就林先生,他将毕生所集印谱全部转赠于林先生,并希望将来成立印谱资料室,以供有志于此道者共用。
从1982年初开始,林先生利用在东南亚工作之机,时去日本,也至广州,有暇即光顾旧书店,那里的各种印谱,差不多都被他一网打尽;而大规模的搜集,则在90年代至2000年,这十年收得最多;当然,也有参与拍卖所得。
虽善奏刀,不做篆刻家我相信,不少篆刻家喜欢印谱,在很大程度上,或许是对各家流派以及印文布局有所借鉴,但不大会对印谱的各种版本之先后、优劣去作全面的比较。但林先生却不同,他对已整理好的800部印谱的版本非常熟悉,有的印谱有不同版本,他都道得出其中之区别及关键之处,更不要说有些难得之本,他也是源源本本,清楚至极。
我曾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他平时录入的每种印谱的各种信息,包括书名、卷数、作者、版本、序文、跋文、装裱、扉页、牌记、版权页以及各种书目著录的情况,同一书名的不同版本模样以及特征都有反映,这说明林先生不仅仅是收藏印谱,为国家为民族保存文化遗产,而且是把印谱作为文献来作系统整理,以嘉惠于艺林,他说要编一部《松荫轩藏印谱目录提要》。所以林先生虽善奏刀,但并不想做篆刻家,以他对印谱的钟情,必定可以做出其他篆刻家一时半会做不到的贡献。
那天陪我一起看印谱的还有上海朋友、深圳某君夫妇。我翻了十数种,其中明刻钤印本,确为难得之本。除了《秋闲戏铁》五册等,还有《飞鸿堂印谱》的日人摹本,摹写的功夫真是叹为观止。另一些为:
《稽古印鉴》,明刻钤印本,四册,题“新安海阳程齐圣卿父辑著”,书口上方
“稽古印鉴”,卷一第一页第一行作“今古粹金”。
《印宗》,残存一卷,明刻钤印本,一册。黄裳藏本,康熙癸未李兼山序。题“吴江李兼山西昆著”。
《古今印则》二卷,明程远辑。明刻钤印本,一册。
《退斋印类》十卷,清汪启淑辑。乾隆三十二年刻钤印本。十册题“新安汪启淑珍赏”。此谱国内存六部。
《静乐居印误》四卷,清汪启淑辑。乾隆四十三年刻钤印本。四册。题“讱庵汪启淑鉴藏”。国内似仅有西泠印社入藏。
《兰雪斋印谱》一卷,嘉庆十七年刻钤印本。一册。扉页“兰雪斋印谱,嘉庆壬申年刊”。序为活字排印。
《清承堂印赏》六卷,嘉庆钤印本,六册。有残破。并有“上海徐家汇天主堂藏书楼”之印章。
《对山印稿》,稿本四册,又钤印本八册。
《黄牧甫印存》十三集,钤印本。
《销毁官印留痕》,一册,为甘肃、宁夏一带官印,所谓“销毁”者,即在印之中间凿之,此得之大众拍卖公司,约6000至8000人民币之间。
《东莞印人传》(19人)容庚等辑,钤印本,一册,题“容肇庚、祖同辑”。书口下有“容斋”。序及印人传为石印。扉页“东莞印人传,希白元胎两甥同辑,辛酉六月邓尔疋”。此本为容氏兄弟所辑明末至近世东莞印人传记,有小传,并附各人印作。林先生以30000元得自拍卖场上。
《郘亭印存》,莫友芝篆并辑,钤印本,一册。计28方印。18000元标得。又有一方木质搁臂,下刻“郘亭莫友芝摹古”,为刀币钱币镜之铭文。集金石小品数种。
《观古堂印存》,一册。叶德辉的藏印,林先生得自日本。纸为竹节框,钤印本。有“叶德辉”、“长沙叶氏郋园藏书处曰丽楼藏金石处曰周情孔思室藏泉处曰归货斋著书处曰观古堂”等。前有叶氏手书。
视自家印谱为“公器”林先生家藏印谱,和公家图书馆所藏不同,公家的书,你想阅览都有一套规矩,除了证件之外,有的馆规定每次看书,还要收阅书费,至于想拍两张照片,资料费等都是堂而皇之有明文规定的。可林先生则不同,您要用他的书,一个字:“请。”您想拍几张照片,两个字:“请便。”总之:在林先生处,一切都容易,这倒不是因为是我,而是对所有“有缘”的朋友。我以为林先生将他的印谱看作是“公器”,并认为这些藏品只是暂时为自己保存,这种心态是升华到“美”的境界,也不是某些人所能想像并做得到的,这和某些奇货可居的什么“家”们是大不相同的。
我不会刻印,但是喜欢翻翻印谱,有时还觉得经眼的印谱也不算少,看到自已中意的印章包括印文,还真会细细观摩,甚至拍照存证。那天看了林先生藏印谱,虽没看多少,但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江湖上的达人多得去了,而自己懂的则太可怜了。
那天,在林先生处还看了不少汉印,放在一个较大且精致的箱子里,要两个人抬方行。箱子内又分若干屉,每屉再隔数十乃至百小格,每格置一印。您猜多少?1000余方。我没有请教林先生这些汉印的来历,我猜想很可能是花了一笔重金得自某收藏家之珍藏。我相信,林先生将来可能会将这批汉印全部拓出印文,以供研究者研究的。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林先生还说,他还收了不少古钱币,各个时期的,其中有不少极难得之品。某天,美国某大学艺术史某教授曾到港向林先生讨教钱币学之事,走时,林先生让他从存放古币的箱子里抓一把,抓得的钱币就算纪念品了。客人访后告辞,主人居然以“钱”相奉,以作“盘缠”,这和我过去所知道的“宝剑赠英雄”,又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那天,林先生也送了一本台湾学者的关于篆学的书以及两件礼物给我作纪念,书留在上海了,但那礼物却是一方青砖,放在手上重重的,砖的一头有雕像。林先生说,当年,港地之摩罗街出现十数方,他认为是宋金时之物,就全都买下了。另一件是汉代瓦当,林先生在背面刻砚,他嘱我暇时用之临池。可惜,对于古籍,我还懂点皮毛,其它的,则是隔行隔山,一通不通了。
和林先生聊大家都感兴趣的人和事,乃至器物,确实是快事,他多闻博识,酷嗜缥缃,佚闻旧事,亦开我心智,广我见闻。先生以“天舒”为名,在新浪博客上有自己的小天地,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去转转,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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